井蛙°

是个努力的菜鸡

【叔帝叔】庄生晓梦

忘川边的柳不分四季地绿,风一吹就窸窸窣窣飘起,有人坐在柳下,满头霜雪披下,尾端浸在河里,寂静而寥落。

 

在地府当差稍久一些的都晓得,这位生前是现世的君王。人间的帝王候在忘川中的不少,或是在等自己的臣子,或是在等宠妃爱后,见了面含了热泪执手相看,而后桥归桥,路归路,要等的年岁总不会久过俗世一辈子。

 

鬼差刚送走一个早夭的姑娘,忽而很想问问这位君主,在等什么人。

 

他攀下柳,道:“陛下等了多久了?”

 

男人看向他,年轻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唇边有两个梨漩:“我并非在等人,没有人要我等,只是轮回太累,有些梦还想做。”

 

鬼差叹道:“有些事我与陛下说过,近日少看到您,是否是因为嗜睡?”

 

启赭垂下漆黑的眼,看清而粼粼的水拂着银白的发丝,仍是含笑道:“我知道。”

 

鬼差就不作声了,不去轮回的鬼甚多,记得是第三十三年,地府下了雪,碰到一点都刺骨的冷,这位帝王倚在树下阖上了眸子,第二日晨拂去冰雪,底下尽是白发。

 

桥头的婆婆跟他说,地府哪有那么多地方装着这些幽魂?等他睡不醒了,自然就散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鬼差说,听起来像灰飞烟灭。婆婆笑道,正是如此,灰飞烟灭,岂不是最安定的去处,仍记往昔,不入轮回,也再没有了。

 

他便问:“陛下昨夜梦到谁了?”

 

启赭说:“故人早就投胎转世,如今该娶妻生子了,自然梦不到,梦到也看不清,只能见着模糊的脸,”他笑了笑:“不过是热的,倒像现在才是在做梦,醒了就能看清。”

 

鬼差望着他,面前人生得好皮相,剑眉杏眼,银发未束,垂落肩上再蜿蜒到水中。故人似乎只在梦中,启赭并未和走过的人相认过,从来都在自己的院里,或在柳树下坐着,像只缥缈的蝴蝶,或许短春过去就与梦一起沉沉睡去,再不醒来。

 

明澄河面映着柳树的影子,却没有启赭的模样,鬼差再抬头,看见他又合上了眼,梨漩看不到了,远处奈何桥上熙熙攘攘。他起身,许久才回来,将狐裘披到了帝王身上。

 

启赭看着他将带子打了结,住了住,梦中人的脸和声音是模糊的,其实五十多年,他竟也想不起来了,只是贪恋梦里的梅香和温怀。

 

鬼差漆黑的面具狰狞,手指却修长,箭袖更衬得腕骨劲瘦,启赭听他道:“陛下英年早去,不觉得再走一趟才值当?”

 

启赭握住他的腕子,又盈起笑:“不值当,我上次昏沉睡了一年多,却不能清醒多久,兴许有的事不醒就是真的。”

 

他的手苍白,脸也苍白,握着鬼差一样颜色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梨漩深深:“承浚,你为什么不去轮回?”

 

这两个字含在唇齿间几十年未吐,再说出时竟也不生涩。

 

鬼差被烫到似的抽回手,又被启赭握住,再伸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启赭低声道:“让我看看你。”

 

薄唇笑眉,梦中的空白便被填满了,景承浚未动,启赭将头靠在他肩上,掌心贴在一起,是温热,没有触及过的温度,似乎还在做梦。

 

他昏昏沉沉,只是倚着,像春后不能再见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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