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蛙°

是个努力的菜鸡

【叔屏叔】戏里事

  景承浚觉得他的睫毛上像剪落了风雪,垂下的眼睛才如此潮湿漆黑。


山洞也是潮湿的,漆黑的,好在张屏已经在生火。火燃了,他的眼里又多了一小簇光。然而大臂上的血已经在官袍上晕染开,还在缓慢地蔓延。


他从衣角撕下一条布料,顿了顿,却没有继续的动作。


一只手,没法捆紧。景承浚晓得他这个淌血法迟早要出事,靠近再开口:“张寺卿,可介意孤帮忙么?”


张屏迅速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恭敬地垂下头:“劳烦殿下了。”


景承浚就接过布条,想的却是他的脊背很直,高的人总容易耷肩,张屏的肩背、脊柱却永远是直的,像一杆瘦竹挂着衣服,甚至背影比正脸留给人的印象更加深刻。


是以下朝时,他总看见那个冷峭的身影,再想起此人朝堂上又做了什么叫人啼笑皆非的事。


张屏闷哼了一声,景承浚已经挽好一个紧实的结。


现在是开春,棉衣才脱,河上的冰一齐化了,也许还没化干净,还在日头下泛着粼粼的光,但已有鹿去喝水,绿草也冒了头,是围猎的时候。景承浚是瘸子,张屏是文官,本来只有凑凑热闹围观的份,本该如此。


大约春猎总适合出些事,话本里爱写些宫里娘娘的算计,或与小侍卫帐篷后互诉衷肠。景承浚觉得自己很安分,但刺客不觉得,所以他就不幸遇刺了。


古来遇刺总有人要在一边要喊护驾,有人冲上去救驾,幸运的有美人挡剑,躺在臂弯泪盈盈交代遗言;有高手唰唰击退刺客,自己端着茶端着架子,装得高深莫测,至于不幸的,则干脆被一刀封喉。


景承浚或算中间的一波,只是被硬邦邦的汉子护在怀里挡了一刀。


此倒霉蛋便是恰好来例行问候的大理寺卿张屏。


张屏不比他高多少,要把他抱在怀里实在有些别扭与困难,像两棵截然不同却偏要缠在一起的树。衣袍上还带着初春的峭寒,这个怀抱从头到尾的温度加在一起还不如晚间楚寻扣在他背上的手,景承浚却实打实地愣了一下,连叫侍卫的声音都滞留在了舌尖。


张屏已经替他喊了,他听见耳边划破血肉的声音,张屏的一只手仍旧按在自己的背上,带着走了几步才被放开,有人急急道了一声冒犯,气音都喷在耳廓上,再接着就到了这。


事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现在的恬静显得分外不真实,像翻书时无意间漏了一页的错愕,景承浚想,若自己在书中,与张屏有了这么一幕,阅者定然也要心疑是否印错了人名。


张屏只默然拨弄着火,防止被林间窜进来的风吹灭,没有人说话,思绪就容易飘远,他不知景卫邑在想什么,自己却忆起几年前的事。


世上陌路人最多,条条不曾交汇的平行线,在熙熙攘攘的阳关道上各自远去,还有种陌路是交汇过再远行,如同每年落在同一棵梅树上的不是同一片雪。


他想于景卫邑而言,大概从来都是前者,只有他认出来当年楼里的人,于是单向的事从来都是悲剧,或者就像楼里那出轰轰烈烈的戏,圆满落幕,满座只有他二人会去想那罐莹莹的粉末。


往事像南方的雪水,细细的汩汩流干。


火堆“哧”的一声溅出星子,景承浚道:“张寺卿,伤口要紧吗?”


布条勒的够紧,阵痛都带着麻木,张屏摇了摇头:“无妨,王爷没受伤吧。”


这话纯属客套,他方才被人摁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要是还受了伤,只怕张屏现在也没喘气的份了,不禁就染了笑意:“张寺卿伤的右臂,回去影响了公务,这当是孤的责任了。”


张屏脸上露出一丝无措,随即垂首道:“殿下千金之躯,是臣该做的。”


他说完这话,远远就传来了脚步声,想是宫里的侍卫终于来了,景承浚也不知道那帮清流老臣看到自己毫发无损会不会有隐秘的失望,但清楚张屏这回护驾有功,只怕街头的话本又要有新东西写了。


想起上回生辰宴后意外看到的“怀王爷醉倒蔷薇丛,张芹墉智逃龙阳手”的本子,景承浚轻轻咳了一声,在张屏“殿下是否受凉”的问候下又掩不住上扬的嘴角,最后又咳又笑扶住身旁人未受伤的手臂,半天才严肃道:“可能是呛了凉风。”


顶着张屏担忧的神色,禁卫也到了洞口,齐刷刷跪下,又齐刷刷道:“臣等救驾来迟!”惊起一串夜里飞鸟。


景承浚挥手:“张寺卿护驾受伤,速带他去医治。”


侍卫头子迟疑道:“禀殿下,只有一顶轿子…”


景承浚心想找人还带着顶轿子,难怪磨蹭到现在,还不带个郎中,估计是挺指望自己能挂掉的。


他腹诽完,抬眉道:“什么轿子坐不下两个人?”


侍卫再道:“或有些挤…”


最后还是挤了,膝盖贴着膝盖,错都错不开,张屏右臂微微发颤,景承浚看在眼里,掀开帘子又催一回,队伍终于不再是游行的速度了,轿子里也肉眼可见地颠簸起来,也不再仅仅是贴着的问题。


等到落地,景承浚只觉得自己膝弯内侧热了一片,不晓得是谁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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